【撰文、攝影 林詮來】
從博物館出發的旅行
我很喜歡旅行,往往存了一點錢,就急著背著行囊去看世界。寫這篇文章之前,我順手翻了翻幾年前的旅行日記,不由得會心一笑,進入藝政所兩三年了,才發現,我的筆調變了、觀看的方式變了、覺知這個世界的路徑變了,而這些都是那麼潛移默化、那麼自然而游心,而另外一項有趣的事是,我的筆記中,被越來越多的博物館所佔據。
在我的教育訓練中,比起英法博物館於教科書中被撰寫、論述的份量,德國博物館並非相關書籍中的顯學,自然對它的關注也就少,前些日子朋友推薦我劉家蓁所寫的《柏林灰色》這本書,書中詳盡的介紹了柏林博物館的定位、歷史與現狀,並對各博物館工作者進行相當深度的訪談,而這些都讓我對在出發前充滿期待,實際走過,更讓我徹底地為這個國家著迷。
從巴伐利亞中(Bavaria)的城市啟程,第一站,去了小城奧格斯堡(Augsberg),一位騎腳踏車的阿伯見我拿起地圖翻了又翻,踟躕一會後便勇敢向前向我說了:「May I help you?」,而後便用著濃濃德國腔、略微生澀的英文向我介紹他居住的這座小城,從鐘塔、紀念碑、廣場到市場,他們為何喜歡這裏,而這是我對於德國的第一印象。到了慕尼黑,我走進近年開幕的現代藝術陳列館(Pinakothek der Moderne),偌大的展間並沒有拉長美術館志工與觀眾的距離,一位女士細心地為我解釋作品、介紹作者生平,而後便靜靜的走回崗位,拿起一本展覽論述開始閱讀,這一幕,令人感動。
奧格斯堡街道
慕尼黑現代藝術陳列館
走出博物館,依然用品味博物館的方式品味城市
隨著火車一路向北,進入全歐最大的現代化的柏林車站,我如同一個一般的觀光客,走過博物館島、洪堡大學、柏林圍牆、菠次坦廣場、亞力山大廣場、布蘭登堡門、柏林電視台塔、索尼歐洲總部等景點,卻又是第一次這麼想逃脫那些旅遊書或媒體話語的囿限當中。
柏林,曾經被形容為最醜陋的歐洲首都,如今卻成為了許多藝術家、新創、微型工作者群聚的新星都市。他耐人尋味的風貌由現代、資本、社會主義、移民所共構,承載著德意志精神的驕傲,走過戰後意識型態的對立,破壞後高度現代式的重建與都市計畫,面對圍牆構築的心理斷裂,揉雜著對未來嚮往與歷史緬懷,柏林人大多泰然,選擇以一些自嘲的話來回應那些在媒體中被神化、曲解的刻板印象,以更包容、尊重、多元的方式來談論自己的未來。我們都明白,這城市蘊含的活力,無法僅僅透過紀念碑式的大型建物獲得解答,你得親自去走,親自去跟他們聊,你才會真的知道他有多迷人。
柏林博物館島–舊國家畫廊(Alte Nationalgalerie)
柏林博物館的新生命與社會聲響
應著貝加蒙博物館(Pergamon Museum)館方人員的推薦,前往德國歷史博物館(Deutsches Historisches Museum)的博物館新翼,它由貝聿銘設計並於2004年開幕,而看展當天是柏林圍牆倒塌的兩德統一紀念日,博物館不收錢,整個展場近乎是水洩不通,但也因此看了這次來歐洲最感動、震撼的一個展覽「HOMOSEXUALITÄT_EN」,是近期該博物館跟世界唯一的同志博物館(Schwules Museum)共同策劃的同志歷史大展,共在一、二樓特展廳展出半年,而這項計劃的資助來源來自隸屬中央的聯邦文化基金會支持的旗艦展覽計劃。
德國歷史博物館新翼外觀
新翼內「HOMOSEXUALITÄT_EN」展覽
整個展覽的論述的多面與完整令人驚艷,展覽首先便點出了20世紀後的文化政治生態,涵蓋主流藝評、博物館、研究者都未將同志議題給予正當性與合法性,而這個展覽正是對於這些體制的反動。展覽從史料探究、蒐集、文獻文物展示、到生物性研究、哲學上思辨到現當代藝術如何探討、介入,大眾媒體與政治運動如何開展等,透過極為高明的展示設計手法(沒有高科技)、涵蓋聲音、顏色、空間、文字、影像,與藝術作品同時並置,讓觀者循序進入,論述本身也沒有難到一般民眾需要翻字典才看的懂,龐大的資訊量讓你在觀看的同時一點負擔也沒有!
而不限於單一的文化敘述方法,展覽納進了更寬廣的思辨路徑讓觀眾自由選擇,在走入最後名為「a pink triangle : a space of remembrance 」,敘述柏林作為一個以自由為名的都市與人們共構的歷史記憶,其中一位受訪者說著:「只有我母親知道我為什麼被關入集中營,但我總是跟別人解釋我去了戰爭。」、「beaten to death-silenced to death」等,對於每一項自述你都無法自拔,在該環境中卻一點也不感煽情。出口的展示間寫下展覽的最後一段話「Personal is Political 」,敘述著女性主義開展以來人們對於身體、性別、個人認同於文化、政治權力、社會從屬脈絡,並提醒著這將是一場永遠的政治抗爭。
走進博物館商店,我買了展覽的作品集、英文手冊、博物館手袋,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柏林許多博物館館藏、歷史、名聲皆不及英法大型博物館,但看完這展後,卻讓人深深覺得柏林的博物館,絕不僅是雕琢華美的器物收藏建物,也不再限於傳統的博物館功能,而更積極的成為一座城市、國家如何言說的實驗場域,是城市中的居民如何與自己、他人、社會對談的公共領域,在這不斷複寫之中,這些博物館在城市中可能僅僅安靜佇立,但在生活中卻似有機體般不斷翻攪、再生,自信的發出有力聲響,就算沒有太多鎮館之寶的媒體神話,柏林博物館如同這座城市一般如此迷人,而這些都讓人再再思考,博物館跟展覽對於社會的影響力與其座標到底為何,同時,讓我想起所上李乾朗老師曾說著:「一座好的城市,是讓住在這裡的人知道自己是誰,未來將往哪裡去。」而柏林的人們與博物館正奮力的為這件事而努力。
這幾年,「到一個地方必定得造訪當地的博物館」已變成進藝政所後內化的習慣,不是為了什麼學業工作,而是這真是體會一個國家、城市文化最快的方式,應該說,人家可是用盡所有的心思、知識、技術,大聲卻又細膩的告訴你「我是誰」,我想,教懂我去體驗博物館的美好,應該算是這幾年學習中,最令人興奮的事了。
柏林假日市集–所有居民聽表演跳舞
發表於2016 年 01 月 16 日2016 年 12 月 2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