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12/12 好土:home to書店
【文/林宛柔、王嘉涵 圖/王嘉涵、劉俐廷】
在下著微雨的週五晚間,《文化資產守護行動》讀書會台北場邁入了第二週,本週主題聚焦於「原住民與漢人」。原住民族的文化認同與空間形式之間,是否構成相互推動的循環?而國家文化治理政策,又如何涉入其間?
從名字開始:物質空間與文化認同的辯證循環
導讀伊始,領讀人率先介紹自己的族語名字,透過理解排灣族人的命名邏輯,我們得以認識講者在家族中的定位,可謂是一種運用傳統知識述說「自己是誰」的實踐。而這種智慧亦體現在原住民族對空間(家屋、祭場、獵徑)的掌握與佈局中──這些命名標誌著場域不僅是物理性的建築空間,更承載著族群的宇宙觀、社會結構與儀式實踐。
因此,修復這些有形的空間結構,其意義遠不止於「復原」或「重建」。透過空間的重整,以及人在其中的「展演」與「行動」,族人將有機會達成心靈與精神層面的原鄉復返。這種復返不是時間上的回溯,而是重新建立人與土地、人與文化傳統之間曾經斷裂的連結。空間的修復在此間成為媒介,讓族人得以重新認識、理解、感受自己的文化身份。
從書中有關排灣族老七佳部落與魯凱族好茶舊社的討論,結合領讀人的經驗分享,我們嘗試理解現行的文化資產保存思維,與原住民文化保存實踐過程中所產生的矛盾與挑戰。例如,對於有形文化資產的「靜態」保存,很可能掩蓋了族人面對山林環境時,動態且蘊含生命力的傳統智慧。而「有形/無形」的武斷分類,則忽視部落的傳統物理空間與建築,實則與知識、祭儀展演細密交織;這種機械式的切割,往往造成保存工作的困境。

只是冰山的一角:原住民文化資產議題下的聚焦與多重揭示
此外,領讀人亦進一步揭開在複雜的原民文化保存議題中,同樣值得關注的一隅。例如:在當代國家山林資源管理思維下,傳統家屋建材取得的困境與轉圜;以及《原住民族傳統智慧創作保護條例》對都市原住民傳承與原鄉連結過程中,可能形成的潛在掣肘。傳統的文化資產保存觀念,往往預設文化必須「根植於土地」、「不能脫離原生地」。然而,這種思維是否適用於因各種生存需要、經濟因素、或現代化發展,而遷徙至都市的原住民處境?
若從博物館的角度出發,有參與者分享其實務經驗:在爬梳物件的收藏脈絡與歷史後,如何運用博物館既有的研究能量,串聯跨學科合作與原民匠師的工藝智慧,藉由「再脈絡化」,實踐展示教育目的與知識建構的深遠使命。
接著,討論轉向一個更尖銳的問題:若族群的工藝、祭儀、物質文化依然存續,唯獨語言失傳,語言是否仍是認定族群身分的唯一依歸?我們必須辨明,此提問確實涉及資源分配等政治角力。然而,若回歸文化認同層面的思考,仍需肯認傳統祭儀是族人凝聚認同的原點,而這種抽象精神上的自我肯認,仍是我們思考原住民文化時彌足珍貴的核心價值。

回到政策與機制,看見文資思維中的隱形偏見
最後,讀書會將批判的目光轉向文化資產保存工作本身。
我們首先回顧《文化資產保存法》修法前後所衍生的議題。文資分級制度的變革(由三級制改為縣定/國定),原意在於重新定義權責,賦予地方政府更多主動權。然而,隨著近年實務經驗的積累,新的結構性困境逐漸浮現。具行政經驗的參與者指出,公部門間的「本位主義」往往築起科層壁壘,導致文資爭議與後續經營過程中,出現權責不清與相互推諉的僵局。
接著,讀書會進一步檢視涉及私有產權的文資保存議題時具體的政策工具:「容積移轉」與「容積調派」機制。政策原意是透過經濟誘因推進文資指定,將更多資產納入國家保護網絡;然而,現行的容積移轉機制在面對城鄉地價的巨大落差時,可能面臨機制失靈的危機。至於公有建築是否適用此類機制?這個看似技術性的提問,實則映射出更深層的價值衝突。
討論最終延伸至一場本質性的辯論:文化資產究竟是一門被高牆環繞的「專業」,還是每個人日常生活的「能力」?當我們將文資保存專業化、制度化的同時,是否也將其從常民生活中割裂與抽離?更關鍵的反思在於:我們在談論保存時,是否不自覺地落入某種既定的認知框架—漢人本位的歷史觀、都市中心的空間思維,資本主義下的市場經濟,或是現代性的進步史觀?這些隱而未顯的預設,正深刻地左右著我們對於「什麼值得保存」、「如何保存」以及「為誰保存」的價值判斷。
綜上所述,本場討論企圖鬆動對於「什麼是文化資產」的僵固想像,促使我們重新思考:文化資產的概念應更具彈性與包容力,方能真實涵納族群在當代社會中的生存樣態。
